我的牙关松了,呆呆看着高城那一下又一下捶击而下的拳,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终于,一切静止了,身上覆着的人瘫倒在了我身上,而高城也停止了击打。
孱弱的呼吸似有若无在耳畔,脑中钝钝地想:是否下一拳,就是捶在我脸上?
劲风扑面时我闭上了眼,不想再用眼睛去看已然将我遗忘而心智疯狂的高城,几乎可以感觉到凌厉的拳风虎虎而至脸颊,可等待中的疼却没出现。
沉重的呼吸来自我,也来自上方的半空中。沉默静回中,似乎气氛变了,我睁开眼的霎那,高城突的收拳站直。幽暗的月光打在他身后,使得他脸沉埋在漆黑中看不清,只看到那双眸中的红光在一闪一闪。直到红光骤离视线,砰的一声传来,脑中一根神经急剧收缩抽搐,恍然而醒,红光闪翼是因为他的眼睛在眨,而他,又一次在我的视界里倒下了。
几番周折,跌滚摔爬,更在沼泽地里与死神抗争,到这刻我躺在这,四肢已经沉的像不是自己的。掀开沉重的徐江伦,也费了很大的力气。
无需丈量,视线所到之处,就是那早已成我眼中钉的人。手撑在地上试图站起来,但周身筋骨都在疼痛,终了还是就这么弯曲着爬过去。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将耳轻轻贴近他心脏的位置,在听到缓慢而有力的心跳后才将双手一点点环过去,稀释了心底所有的凄凉和空虚,将他紧紧拥住,不再放手。
你说:命运把我给了你,从今往后,我没有第二种选择。
可是高城你知道吗?命运也把你给了我,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我没有第二种选择,也不想要。当人在经历各种后,面对连自己生命都不能割舍的时候,那就是,不能割舍了。吸了吸鼻子,刚才零落的泪早已干涸在脸上,这刻即使鼻腔是酸的,眼眶是红的,我也没有泪再出来。
轻伏在他身上,听着胸口一下一下的鼓动。彷如一首催眠曲,我的眼皮重了,晃神间又突然惊醒,因为头顶扑腾声。浑噩的脑袋终于恢复理智,这刻我们还在漆暗的竹林间,那只大鸟原本悬在上空的,此时突然翅膀扑腾团团旋转起来,都说动物对危险最灵敏,显然是有什么即将到来。
下一刻我发觉那大鸟好似通灵性,一个俯冲而下息在了地上,翅膀扑扇着像是在等待什么。等它朝着这边靠了靠,我大约明白它意思了。略一沉吟,返身将徐江伦给拖起到大鸟背上,它发出怪叫声,似乎在表达愤怒。
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我径自而道:“我的男人自己背,你想救他就在前面好好带路。”
大鸟竟然真的不再吵嚷了,等我把徐江伦安置好后,它用翅膀拍击了两下地面就腾空而飞起,并没立刻就走,而是盘旋在上空。不去想为啥它真好像能听懂人话,回身就要去抱高城起来,哪想一回头就见罅隙的红光,我怔在原地。
这才了悟,不是那什么大鸟能听得懂人话,而是高城并没完全昏厥,不知何时眼睛眯开了条缝,轻细的啸音从他嘴里溢出,是他在驱使这头大鸟。
低头,吸了吸鼻子,垂了眸俯身将他双臂拉起,一个翻转过身将他双臂从后搭在我肩上,再抽身而站使其整个人从地而起。看,背他我已经有经验了。
这回离得近了,细音就在耳旁听得十分清楚,等头顶大鸟开始飞时我就迈开步伐。
同样的某一天深夜,我也这般背着他沉走在黑暗中,满心绝望。而这刻自己什么心情已分辨不出来,就想着带他走。迷离的红眸始终盯在我脸上,中间一度有过沉暗闭上,后又萎靡地睁开。脚下太过沉重,试着转移心神自我解嘲地想:或许该庆幸他在一阵疯狂之后已脱了力,否则我与他这般近可能会背撕掉吧。
当天光发白之际,大鸟将我们领出了竹林,却并非是石屋的那面。我看到了一条长河,宽度也就几十米的样子,但长无尽头,不知延伸到哪去。大鸟低飞而过,在我惊愕的目光中一个侧翻就将徐江伦给丢在了地上,随即它又盘旋而上,在空中绕了两圈后扑腾着翅膀朝着天际飞去,竟然离开了。
这一变化有些出人意料,但我也没那能力去召唤它,只能看着变成黑点,消失在空中。
第226章 你是谁
凝了眼徐江伦,最终沉叹了口气,将背上的高城轻轻放倒在地。早在出竹林之前就知道他这回彻底昏沉过去了,头重重搭在了我肩膀上。
之前一直都在暗光里看他,面容模糊,此时白光之下看清他样子时,心底某处在撕裂般的疼痛。原本俊逸的脸上处处都是伤痕,尤以眉角处最为明显,也不知是被什么拉开一道血口,此时血已凝固,却留下狰狞的鲜红口子,特别触目惊心。
不过分开一天之余,与他一同进这峡谷的情景就彷如隔世,已经离得好远。
而这只是外在肉眼能看到的伤,他一身黑衣之下不知还有多少伤。有些是我亲眼看见的,比如一次次撞击在电流铁笼上;有些是我看不见的,比如我背关在门内,凄惶地听着门外他一声声凄厉的啸声以及逐渐湮熄下去。
只要想到这,我就对徐江伦愤恨无比。气血上涌头脑一热就冲至徐江伦处,他依然还穿戴着罗刹的面具与服装,说是面具,其实是面罩。在我撕开那面罩之前,我是想狠打他几拳以泄心头之恨,可当真的揭开时身体僵化。
一道横跨了整张脸的疤,从额角到下巴。即使痕迹已经淡化不少,可依然破坏了整张脸,使其即使没有睁眼,也给人以狰狞的感觉。当初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变成这样?
沉念间想到什么,手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记得当初我因夹在石缝中,在被高城救出时脸上也曾擦破,差一点就毁了容,如今是早就没有痕迹了。会不会徐江伦与我的情形雷同,也在那水下磕碰了某处。
本来衍生的念还是消去了,颓坐在地,回头看了看高城再看看他,最终低叹。
徐江伦伤了高城,但高城又何尝没有施计伤了他?不说一年前谢锐于徐江伦之背叛,就拿当下,不久之前高城用瑞士军刀在他腹部刺了一刀,又发狂般地打得他可能肩骨碎裂。前者是因为我,后者是为了我。
如此,我还有什么立场?
回到高城身旁,用沾湿了水的布给他擦拭了下眉角的血迹,手指抵触额角时察觉有不正常的温度。但我没他那么全能懂什么草药,只能尽可能地寻找他身上的伤处帮着清洗一下,翻开他衣服看见底下斑斑的伤痕,以为会麻木,却仍难抑心头钝痛。
唯一可庆幸的是并没找到大伤口,比如枪伤或刀伤之类的,更多的是一个一个黑点,转念一想就心颤地猜到那可能是他们朝他身上射击药物留下的。不足以致命,却也深入体内,留下疤点。不愿去想当时他承受了多少痛来忍受这些,因为只要一深想就恨得咬牙切齿。
等基本清理完后,我把湿了的布搭在他额头上。怔凝半响抬头,视角不可避免地触及那边的徐江伦,迟疑而纠结了半响,最终还是站起了身。
罗刹的面罩已被我揭开,身上是件类似于斗篷的半长衣,我将衣摆掀开后就不由倒抽凉气。难怪他的面色只见黑沉,气息也越来越弱,长衣之下的浅色衬衫已经染满了血。仔细看,发现大多是从背部浸染过来的,沉了口气将他翻过身,几乎大半片的衣衫都变成了红色。
我从高城身上找出那把瑞士军刀,将徐江伦背部的衬衫割开,我能做的也就是帮他把血迹洗去。而当血迹擦去时,眼角抽了抽,背上一条条痕迹呈露出来,那是旧伤,恐怕还是与一年前那次有关。清洗完后就将长衣给他盖上了,忽略刚才擦拭时指下疑似碎裂的骨。
能做的都做了,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可心中隐隐知道,这个天命恐怕是不好的。在温度寒凉,没有伤药的情况下,有些事实摆在那,我却无力回天。不止是徐江伦,就是高城这般也是未知数,他如果醒来是依然认不得我吧,然后挥拳相向,我成为第二个徐江伦吗?如果不醒来……念头刚恍过就丢开了,没有这种如果。
好像也没我什么事了,静坐在旁,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似乎一闭眼,意识就恍惚过去了,浑浑噩噩的黑暗,无尽无边的荒凉。睁开眼时以为就打了个盹,却见眼前昏暗,而我歪倒在地。赫然意识到我这一闭眼竟是一天过去,慌乱地爬起身,一瞬间全身血液冻结。
人呢?闭眼前就在近旁的两个人呢?
我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出两步就顿住,环顾四下,悠长的河、不远处的竹林、空白的地、耸立的山,从近到远,由远到近,全都一目了然,他们在哪?
无数念头涌入脑中,是我失去意识的时候来了人将两人都给抓走了?可为什么会将我留下?是他们之中谁醒了过来带走了另一人?那先醒的人会是谁?徐江伦?他后背骨头崩裂还有能力带走高城吗?而且以他对我……到这时我没法再否认他对我的感情,可即使不论感情,以他心性当是想办法将高城绑缚,而把我一同带走。
有个声音在反驳:他也要有能力做到的,事有先后,高城于他们而言自当比你更重要。
抛开这层,还有一念:如果是高城先醒了呢?心智已经完全丧失的他,会不会再次发狂而将徐江伦带走也都不是理性分析所能估料的事。可分析再多,人在哪?
茫茫一片空寂,廖无人烟,只有寒栗的风呼呼吹在脸上,刮得生疼。拼命告诉自己冷静,我还有画影,不可能就这一闭眼把人给丢了,好不容易才将高城从他们手上夺回来,绝不能就这样再次丢了。在原处环绕着走了好几圈,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闭上眼时对自己说:夏竹,你会找到他。
如此迈出的脚才有信念,即使沉重到犹如绑了千斤重。
影像是在我迈出十来步后出现在脑中的,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不知从何处走出,视角是侧看向上的,所以身影也显得特别颀长,而对方的面容即使青天白日也无法看清。这我已经不觉得异常了,多次画影都是这样,陌生的人只能看到轮廓看不清样子,因为毕竟我这是从已有讯息而衍生折射出的影像,对于未知的不可能凭空想象。
并没有来一群,那个人是单独的,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片刻就突的离开了我视界。心头一急,凝神去找,总算在下一刻就看到那人又出现在视界中,而他右边腋下已经夹了一人。等到他再次离开视界时,我几乎已经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了。
之前我所有推断都是错误的,高城与徐江伦一个都没醒,是被这个神秘人带走了。
当两个人都被提起时黑影轮廓有默看了我一会,突然冒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倒是长大了。”随后就背身而走,从中道落了低蔼,走出了我视界。
本该视界就此顿扼,但莫名一股力量让我能够跟随过去,远远的,隔着距离。那人走得不紧不慢,但左右提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都很轻松。沉默的一长段路,不知对方要去哪,我甚至诡异地觉得他在有意放慢脚步等我一般。可立即否定这念,事情在前,我画影在后,影像是对前情的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