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怎么说?”
傅山:“所谓恩科,得等到明年陛下改元更换年号才行。”没错,按照封建礼制,就算福王现在继位,今年依旧会使用崇祯十七年的年号。“
孙元;“现在是开始着手准备的时候了,现在已经是秋季,到明年没几个月了。就将考期定在明年元月好了,钱谦益不是要入阁吗,就让他当主试官。嘿嘿,他已经叛出东林,新朝所吸收的人才都都是拥福派的门生了。士子们要闹,难不成还要闹到自己的座师钱牧斋头上去。等老钱干好这件事,简在帝心,就可以入阁了。“
傅山眼睛一亮,赞叹道:“秒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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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钱府书斋。
大案上面放在精美的文房四宝,一口大得初期的端砚中已经磨了满满一池墨。羊毫笔搁在砚台边上,上面却半点墨迹也无。
穿着宽大的道袍,东林领袖,大名鼎鼎的探花郎钱谦益背着手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时不时轻轻翕动嘴唇,似乎是在琢磨着什么。
从栖霞寺回来,他一直处于亢奋之中。
今日上午所经历的一切对钱谦益来说,一则以喜,再则以忧,端的是举棋不定,叫人好生为难。
喜的是,孙元这人虽然霸道,对于自己这个官场前辈、大名士没有丝毫尊敬之意,跋扈得令人发指。可他很明确甚至赤裸裸地告诉钱谦益会想办法向福藩推荐入阁。
以孙元的从龙大功和手头足以决定整个大明朝政治走向的军力,再加上马、卢等人的能量,有这么一句话,钱谦益重回政坛,以六部尚书衔入阁基本没有悬念。
这是钱谦益这一辈子中第一次距离阁老保座那么近,近得仿佛只需一伸手就能触摸到。
崇祯初年那次自己和温体仁竞争入阁虽然看起来好象只差一步就能登顶,可现在回想起,钱谦益觉得,其实那次谋划入阁从头到尾自己都处于紧张之后,因为就当时的情形来看,不确定的因素实在太多,很多东西都不是自己能够把握的。
而这一次,入阁是那么简单,简单得水到渠成,简单到自己甚至有种做梦的感觉。这大概就是背后有一个强大的军事、政治集团作为支撑的缘故吧?
老实说,作为一个东林领袖,钱谦益对孙元和马士英、卢九德还是很鄙夷的,在他看来这些人都不是君子。孙元是武夫,马士英是小人、卢九德是阉贼。在他们身后的阮大铖、韩赞周、刘孔昭等人的品性也是极度败坏。
可就是这么一群小人的组合能力却是极大,大到没有人能够抵抗的地步。
只要自己投入他们的队伍里,立即就能摇身一变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这种诱惑,对一个已经五十多岁,半截身子入土的钱谦益来说几乎是无法抗拒的。因为他知道,错过了这个机会,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但问题是,世上没有白吃的宴席,孙元这个武夫实在太狡猾,竟谈自己上奏折推荐阮大铖。
这东西是能写的,阮大铖是什么人,阉党,魏忠贤的人。
钱谦益推荐阮大铖,那就是与东林为敌。
你想啊,魏忠贤当年整治过多少东林的人,可以说与天下君子仇深似海。好在后来东林在崇祯皇帝的指挥下,终于将魏阉一党一网打尽,平反了当年的东林冤案。如果自己这个时候推荐阮圆海做兵部右侍,岂不是要替阉党翻案?
阉党翻案之后,会不会又反过来要追究当年东林的责任来一场政治大清洗?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钱谦益,可以预见事情一旦朝这方面发展下去,钱谦益就是东林最大的叛徒,尤其他还是东林领袖,这么做,必然天下大震。东林把持舆论,一旦报复起来,搞不好他钱牧斋真要遗臭万年了。
内阁辅臣的位置固然诱人,可为此搭上一辈子的清名,值得吗?
看着那支毛笔,钱谦益只感觉重若千斤,怎么也举不起来。
丈夫的忐忑和不安以及犹豫柳如是看在眼中急在心头,对于内阁阁老一职,她比钱谦益还热切。
见他还是这副不能决断模样,柳如是终于忍不住了:“老爷这是在写那分奏疏吗,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写?”
钱谦益闻言脸色一变,勃然怒道:“某忝为东林党魁,如何能厕身投靠奸佞小人,笑话了!某不过是想写些东西而已,夫人又想到哪里去了?”
柳如是可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自从她嫁给钱谦益之后。丈夫怜她年纪小,诸多忍让。当下就冷笑道:“对对对,老爷是天下闻名的大名士,东林党首,可朝中诸公又有谁将你当回事。新朝重建,以老爷你的资格,阁臣就不说了,怎么着也该是个侍郎吧?就算侍郎不成,钦天监、理藩院又或者国子监这般清水衙门的院老也该的着一个吧?如今可好,就连姜曰广这些后辈也是显赫一时,独独忘记了你这位元老。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前阵子到处与人宣讲福藩的七不可立,触怒了未来的天子,别人怕粘上你罢了。”
“你老人家到是肚子里面能够撑船,可惜了,老爷你却不是宰相。别人这般对你,你凭什么又要替他人着想。圣人云:以怨报德,何以报德。君子当以直报怨。儒家从来都不是绥靖忠恕之说。”
“老爷这次受了这么大气,若不板回来,今后还如何叫人敬畏,说不好还真被人当成软柿子搓圆捏扁,被耻笑了。”
“老爷又想入阁,又想两面讨好,世界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如今,孙太初已经劫走了冒辟疆的小妾,就算你不上这份奏疏,冒家也会以为是老爷你伙同孙元干出这件人神共愤的仇事。除非你现在去孙元那里将董小宛解救回家,否则只要一过夜,你就是冒家的大仇人,士人眼睛中的笑柄。而且,在东林眼中,你已经同孙元是一党的了。所谓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老爷难道怕写这份奏折?”
柳如是这已经是诛心之言,钱谦益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立即发作,猛地提起笔,蘸了墨:“不就是一份奏疏而已,又有什么不可写的!东林同僚如此对老夫,老夫若不将场面找回来,还真叫人看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