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我之间却不同,你是我的弟弟,我们都是父亲的儿女,住在一个宅院里,吃着同样的饭菜长大,骨子里传承的是同样的血脉,秉持着同样的教诲,继承着同样的姓氏。一个人最后成为什么样子,其实和这些都息息相关,并且影响深远。许多年后,我们即使各自有各自的际遇和人生,可是终究会去回味我们共同曾经经历过的。”
她停顿了下,爱怜地抚摸着顾清的头发,唇边泛起温暖的笑意:“这世间虽有父女母子之亲,可是父母将来年迈,总有驾鹤西归之时。这世间也有夫妻朋友之情,可是朋友有聚散,夫妻有和离,而姐妹姐弟之间,却是无论何时,总有血脉相连,永远可以相互扶持提携,即便因缘际会各奔东西,也依然会相互牵挂。”
☆、教弟
阿烟静静地望着自己弟弟那晶亮认真的双眸,继续道:“父亲公务繁忙,平日里或是忽视了你,可是这并不是说他不在乎你,你是他唯一的儿子,是要继承他香火的人。他对你,抱有极大的期望,你可能懂?”
顾清往日里跟着李氏,李氏其实乃小户出身,哪里懂得教他什么道理,反而时常闲言碎语说些老爷更偏疼你姐姐这等话来。
如今他听着阿烟这一番话,颇受震撼,怔怔地望着那软糯娇美的姐姐半响,最后眸中竟有几分湿润。
“姐姐,你的话,我懂了。咱们是姐弟,都是父亲的儿女,咱们一辈子都会相互扶持的。”
阿烟点头轻柔一笑,却不再言语。
自那日后,顾清和阿烟是越发亲近了,几乎每日都要过来找阿烟,阿烟也是耐心教导,把往日里自己读书心得都毫无保留地教给他,一时之间,姐弟两个十分要好。
这件事看在李氏眼中,难免不喜,只是倒不好说什么,便偶尔在自己儿子面前以言语去贬低顾烟,若是以往也就罢了,如今的顾清却是对姐姐极为喜爱的,听了母亲这话,反而不满。
“母亲,姐姐和我亲近,传我知识,教我做人道理,有何不妥?为何母亲却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顾清也是单纯,当下便把这话质问李氏,李氏听了,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只不过见儿子那天真无辜的神情,她倒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硬是咽下这口气,心中却是增添了几分对顾烟的不满。
而这一日,先头派来的小厮传来消息,却是北狄军已经落败而逃,大昭大获全胜,如今顾左相正在返回燕京的路上,而随行的还有齐王以及此次立了大功的各位将领。
阿烟一听,自然是欢喜非常,虽则知道父亲此次当平安归来,可到底是烽火之时,刀枪无言,还是担心父亲安危的。
她已经多年不曾见过父亲了,如今回到了闺阁之时,脑中不断地回忆着那个时候的父亲,心里不免泛起甜蜜的酸楚。
那个时候,自己真是父亲掌心里的明珠,就那么疼着宠着,唯恐受半分的委屈啊。
如果父亲地下有知,知道自己女儿十年飘零坎坷,还不知道疼成什么样子呢。
当下顾烟也不顾其他,便来到院中二门前翘首以盼,此时李氏也带着顾清过来了,彼此见过之后,便都看向门外。
等了约莫半盏茶功夫,果然听到外面有车马之声,紧接着便听到说话的动静,顾左相在数个小厮的陪同下,身穿官袍,就这么下了轿,来到了二门处。
别人也就罢了,顾烟却是有些控制不住。
饶她平日里看着再是沉稳,在父亲面前,那也是个女儿家,此时眼看着那年近半百依旧面目清隽举止洒脱的父亲就这么撩袍走进来,她几乎是含泪扑过去。
顾左相此次出门公干,不过是月余罢了,虽则知道心爱的女儿一直卧床不起,心里挂念,可又不是生离死别,当下并没多想。谁知道一进门,女儿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扑进他怀里,甚至喉咙间带着哽咽。
这下子顾左相也吓到了,忙扶着女儿,急切地问:“阿烟,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说着,看她身形略显单薄,不由心疼道:“才不过一个月的功夫,怎么又瘦了?这病可养好了?”
顾烟也知道自己情绪失控了,大庭广众的,难免落人笑话,当下一边又哭又笑,一边摇头:“父亲,我没受什么委屈,不过是想你了,才分别月余,我竟觉得是半辈子不曾见过!”
一旁李氏忙从旁道:“这是三姑娘一片孝心,一心挂念父亲呢。”
边说着这个,边努嘴示意顾清上前,可是顾清向来有些惧怕父亲的,一时真做不到像姐姐那般和父亲亲近,当下站在那里,便有些畏畏缩缩的。
顾清扫过自己的儿子,见他依然一身的肥肉,又是嗫嚅的样子,心下不悦,只是点头道:“都先进屋去吧。”
一时众人都进了正屋,此时接风宴早已摆下,那边二姑娘也急匆匆地赶过来见了父亲,于是一家人便热热闹闹地吃了午膳。
此时阿烟已经稳定下心绪,越发觉得自己在众人面前那般,实在是失态了,午饭间便有些有沉默。
到了午膳之后,众人说了一会子话,各自散去,而顾左相也去了书房。
阿烟本要回西厢房,谁知道父亲却派身边的蓝庭过来叫自己过去,阿烟心知父亲有话和自己说,便忙过去书房。
这书房乃是顾左相的最爱,迎门一进去便见墙壁上陈列着一幅幅山水、花鸟等字画,其中一个横幅字迹颜筋柳骨,笔走龙蛇,赫然是四个大字“闻鸡起舞”,这正是父亲亲笔题下的。
顾左相坐在靠窗的花梨木书房旁,手中握着一卷线状的古籍,望着阿烟道:“阿烟怎么倒像是多少年没看过那幅字的样子?”
阿烟听到父亲这么说,盈盈一笑,凑到父亲身边:“父亲,阿烟只是想念父亲了而已。”
顾左相挑眉,审视着女儿:“阿烟,说吧,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女儿,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怎么可能忽而之间性情大变,竟要赶走原本倚重的王嬷嬷,如今见了自己,又是几乎失态。
顾左相想到什么,清隽的眉目间透出几分不悦:“莫非是谁欺负了你?”
阿烟知道父亲误会了,当下娇滴滴地拉着父亲的胳膊,笑着说道:“父亲,你可别乱想,不过是我这几日因病了,自己倒是想通了许多事。”
顾左相依然疑惑:“喔,想通了什么?”
阿烟瞧着父亲那样子,知道自己今日不给出一个说得过的理由,父亲必然是不信的,偏生父亲可不是那么好哄的。
若说把自己前世经历告知父亲,一个怕他觉得诡异,二个也不是心疼坏了他吗?
一时眼波流转,阿烟就有了主意,低下头,收敛起笑来,轻轻叹了口气,撅着好看的小嘴娇声道:“父亲有所不知,这几日我因病了,缠绵病榻,总是莫名地做一些奇怪的梦。”
顾左相一听这个,眸中微诧,拧眉望着女儿:“什么梦?”
阿烟当下道:“都是一些支离破碎的梦,梦到我离开了咱们这个宅院,还梦到父亲不在了,我一个人,漂泊世间,受尽苦楚。”
顾左相脸色微变,上前伸手握住女儿的手:“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