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显然萧正峰是甘之如饴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别说炕上的那点子事儿来,就是打仗累了,巡逻乏了,回来看你一眼,看着你对我笑笑,也觉得没那么多累乏,身上便充满了力道。
这一日,萧正峰又是很晚才回来,阿烟窝在草棚里,在豆大的油灯下给他缝补衣服。
他平时出门打打杀杀的,有时候难免血染了战袍,或者哪里撕扯了一块的,若是以前,图个吉利,也就把那衣服扔了。可是如今却是仍不得的,万寒山上各种物事都紧缺,浪费不得,于是她就给他缝缝补补。多亏了她一手缝补的好手法,便是破了个洞撕扯了一块,经过她的手后,再是看不出痕迹的,这才没把个萧大将军埋汰成一个落草为寇的土匪头子。
这边阿烟正缝补着,萧正峰进屋了,于是阿烟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去给他端茶递水,帮他拖去战靴,褪下战袍,又温声地问道:
“今晌午时分听着下面有嘶喊声,这是又打了?”
“没,一群不知好歹的想包抄着从后山上来,我命人直接用热水往下浇。”
具体后来的情形萧正峰没说,怕吓到阿烟,不过阿烟自然约莫想到了后来的惨烈。
其实这种事儿不是一次两次了,三天两头的打,有时候一天几次,大家伙的心都紧绷着呢,知道这不是平常时候,松懈不得,一个不小心,被北狄军攻上来了,大家的老巢算是不保,而且敌众我寡,对方几乎把大部分兵力都聚集在这里了,真打起来自己这方伤亡必然很大。
阿烟叹了口气,柔声问道;
“咱们山里的粮食是不是也不多了?”
“嗯,不多了,约莫能撑十几天吧。”
才十几天?阿烟知道十几天根本解决不了眼前的事儿。她其实不想问的,怕给他添堵,不过到底是心里揪着,便越发温顺地道:
“如今开春了,我看山里虽依旧上着冻,可是到底有些藏在山里头的树已经冒出嫩芽了,也有些果子怕是要结了,我想着要不然咱们去山里捡捡,看看还有些什么入口的,掺着现如今的粮草一起吃,总能多熬一些时候。”
萧正峰想笑一下,可是却有些笑不出来,最后只是拍了拍她的肩头,温声道:
“这些法子我都已经想过了,找了军中懂行的,山里出身的,在这万寒山应搜罗了个遍,能入口的都想办法捡起来。”
阿烟一听,这才知道形势比自己想得要严峻。
“你每日都让人给我煮雀儿蛋补身子,如今我身子好着呢,哪里用吃这个,这个先停了吧,留着给那些伤兵吃。”
萧正峰听着这话,笑了下,眸中溢出温柔:
“要不说你傻呢,几万人马呢,再缺也不至于缺你那口鸟蛋吃。”
阿烟被他说得倒真仿佛自己傻了一般,靠着他坐下:
“你如今心里怎么打算的呢?”
萧正峰唇边的笑意已经消散了,皱眉道:
“如今不光是万寒山的形势不好,是整个大昭的形势都不好。西边刺州那里,蛮人蠢蠢欲动,如今知道我大昭境内乱作一片,已经率领了十万蛮军进攻我大昭,齐王身边只有几万守城军,既无援兵,又无粮草补给,如今正在那里死扛呢。至于燕京城附近,燕王和太子两个人为了争夺帝位也是打得你死我活,根本不顾及其他了。大昭境内诸位将领,为了抗击游走的散兵,保护那些被荼毒的老百姓,也是不遗余力,同时还要避免卷入两位皇子的储位争夺之战。”
所以如今,为难的不是只有他萧正峰。
“咱们这边,我好歹事先准备了一大批粮草,这才能撑到如今这个时候,齐王并其他将领那里,如今身边带着的一群将士,那都是一张张的嘴,朝廷乱成这样,根本没人管他们,还不知道他们锅里有没有米呢。”
阿烟怔怔地靠在他肩膀上,想着这形势,可不就是这样么。当年燕王彻底打败太子登基为帝前,确实有一段大昭极为混乱。
只是当时的她却只是一个闺阁女子,跟着沈从晖每日守在家里,虽则听说外面战事吃紧,却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形势。
一时不免自责,想着自己若是早点能知道如今的形势就好了,好歹能提醒下萧正峰。不过转念一想,不免觉得好笑,其实萧正峰不用自己提醒,也已经预料到了吧,所以才存下足够几万人马消耗几个月的粮草。
不过呢,人算不如天算而已,他到底只是一个凡人,一时哪里去征集那么多粮草,能存下的也就那么多。
这么想着间,忽然电石火光之间,她想起了沈越和李明悦。
李明悦这个人,上辈子可是跟着萧正峰经历了这场劫难的吧?她应该对这件事刻骨铭心才对,所以她应该会事先提醒齐王做好准备吧?
至于沈越,那是要巴住齐王家阿媹小郡主不放的,那是以后要当皇家乘龙快婿的,他既为了齐王献出了狄国的布阵图,又怎么可能不事先替齐王筹谋好这一切呢?
想明白了这个,阿烟轻轻笑了下,柔声安慰道:
“如今这形势,你信想想咱们这边该怎么熬过去吧,至于齐王那里,你也不必担心,我看齐王是个福大的,吉人自有天相,必然能熬过去的。”
萧正峰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
“吉人自有天相,你说得该不会是沈越吧?”
冷不丁的一句话的,倒是让阿烟微惊,当下不解地道:
“你怎么这么想?”
萧正峰没说话,半响后才不悦地哼了声。
阿烟意识到了什么,靠着他偎依,撒娇地轻轻扯他的胳膊:
“他和我可没什么关系!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你总是胡思乱想!”
萧正峰嗤笑一声:
“你可真是倒打一耙,我什么时候胡思乱想了。”
一时瞅着她那小模样,收起敏锐的视线,笑道:
“以前我还琢磨着他或许通敌了,如今却又觉得不是,想来这个人有点特别的来历,或者背后有人指点吧,他如今既巴上了齐王,献上了敌方地形图,又想法设法和阿媹小郡主订了亲,想来是个眼光独到的呢,倒是个好坯子。”
这些话,听得阿烟可是叹息不已,想着他真真是把一切都看得透透的,如果不是重生再世为人这种事儿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万万不敢轻易说出话来,寻常人也是怎么也想不到,她实在是忍不住把一切都和盘托出的。
想着这个,不免越发敬佩仰慕这个男人,懒洋洋地靠着他,揽着他的臂膀道:
“这辈子跟了你,我真是什么都不用怕了,就安心地在你怀里歇着。”
但凡她能想到的,这男人一定早已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