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烟抬手揉了揉酸疼的眼睛,靠在马车的软枕上,却觉得难受极了。肚子大了,这么坐着便觉得两腿酸肿难受,可是这马车不大,要想舒服地躺着却是不可能的。没奈何,她只好把软枕拿下来,放在脚上惦着,这样才勉强算舒服点。
自从她怀孕后,还没怎么出过远门,如今马车在冰雪泥泞中颠簸着前进,她的肚子便颠得难受,于是她只好略微侧了侧身子,用手轻轻托着肚子,免得让肚子里的那小家伙不适。
其实对于阿烟这样的深闺妇人来说,在这风雪夜里乘坐一夜的马车本来就是极为辛苦艰难的事儿,更何况她怀着身子呢,又是大月份了。
不过她到底知道这是非常时期,再不是自己能在深闺里对着自家男人撒娇的时候,更不是身边一众的丫鬟精心伺候的时候,便努力地深吸着气,回忆着当年萧正峰教导自己九禽舞时的吐纳,一吸一收,让自己努力忘记这煎熬和苦痛。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阿烟的身子仿佛都已经颠簸得失去了知觉,这马车总算在一处停了下来。
面前其实是一处农舍,这个时候天亮了,绿绮忙翻身下马,动作矫健。她来到马车旁,掀开帘子上前,见阿烟面白如纸,不由吓了一跳,忙问阿烟道:
“姑娘,你觉得如何?”
阿烟深吸口气,笑了下:“还好。”
绿绮是个姑娘家,不曾嫁人,当然更不曾有过身子,只是临出发前,被萧正峰派过来的郝嬷嬷疯狂恶补了一番。
于是她回忆了下,提议道:“姑娘,我先扶你下来,咱们先吃点东西吧?”
之前萧正峰和沈越早已经商量过,为了掩人耳目,躲过德顺帝的耳线,决定白天住宿晚上赶路。
阿烟点了点头,在绿绮的扶持下出了马车,谁知道一站起来,只觉得肚子沉甸甸的,胸口发闷,两腿也麻得没有了知觉。
绿绮吓了一跳,忙扶住阿烟,本来背着她过去破庙里的,可是阿烟肚子大,哪里能背呢。
那边沈越见了,无声地下了马,匆忙过来,和绿绮一边一个架着阿烟的胳膊,就这么扶着她勉强走到了破庙里。
这是一处废弃的破庙,里面杂草丛生,也有些许雪花冰渣子从早已经破旧的窗口里刮进来,角落里积满了潮湿的脏污。
绿绮这边从马车上拿来了一个锦被,将阿烟裹住,半蹲在那里道:
“姑娘,先吃点东西吧?”
其实阿烟已经饥肠辘辘了,孕妇是经不住饿的,一饿便觉得头晕眼花,不过此时她喉咙里也干渴得厉害,便摇头道:“先喝点水吧。”
她嗓子干哑,如今说出话来竟如同破败的风箱一般。
绿绮一听这声音,便知道她情形不好,忙对沈越道:“先烧些水吧。”
那边沈越已经指挥着大家将破庙里的杂草和积雪等都清理了,又迅速拿来干净的草毡子铺在那里,并开始烧起了一堆火。
阿烟其实也冷得厉害,她唇动了动,示意绿绮。绿绮便忙起来,扶着她走到了火堆边。
这次跟随过来的将士约莫有三十多名,那都是萧正峰精挑细选的高手,训练有素的,对萧正峰忠心耿耿。此时这些人见一切安置妥当,便无声地退至一旁,开始收拾起了吃食,并准备烧水。
沈越和绿绮陪着阿烟坐在火堆前,烤弄着吃食。绿绮半蹲在那里,帮着阿烟搓着发麻的腿脚。
阿烟垂首看过去时,却见绿绮的双手上伤痕累累。
她知道她在红巾营里必然受了许多的苦楚。
绿绮感觉到阿烟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却是笑了。这一笑间,阿烟才感觉到了熟悉,这才是当初那个伴着自己一起长大的绿绮啊。
红巾营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在那里两年的绿绮,简直是被折磨的再也不像原来的模样了。
绿绮轻笑了下,摇头道:
“没什么的,姑娘,我现在觉得自己这样很好。”
她一边帮阿烟搓着发麻的脚,一边笑道:
“如果不是我去了红巾营,今天就没办法被将军派过来保护姑娘了,也许如今的我还在锦江城里哭鼻子呢。”
阿烟想想也是,忽而便觉得人各有命吧,上辈子的绿绮临死前还是一个奴婢而已。而这辈子的绿绮,因投身入了军籍,就此从奴籍除了名,以后若是能有个战功自然是好,能得个封赏呢,就算没有战功,就此退役,好歹是个自由身,自由身的绿绮还能拿军中的一些贴补,算是彻底和过去不一样了。
阿烟的腿脚在烤火和绿绮的搓揉下,总算是恢复了点知觉。这个时候肚子里的娃也醒过来了,小胳膊小腿儿开始奋力在肚子里抗议,想来是饿了。
沈越拿起刚才煮好的水儿,用两个瓷碗倒来倒去,瓷碗里的热气在破庙里氤氲。
水刚烧开,还很热,他知道阿烟一定着急想喝水,所以想让水快点凉下来。
阿烟望着他略显苍白的容颜,看着静默的他这安详的动作,忽而便想起上辈子来。
上辈子的她,在他病了渴了想喝水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第202章
也许是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儿,也许是骤然间和自己曾经非常亲密的两个人再次相遇,阿烟只觉得心间涌动着什么。无论是和萧正峰的骤然离别,还是和阔别两年的绿绮的重逢,又或者是和沈越乍然的性命相依,这都让她的心境无法平静下来。
更何况此时前路茫茫,身前是皑皑白雪风沙肆虐,不知道自己该走向何方,身后是一城萧杀烽火连天,战鼓擂动号角响起,她的男人即将赶赴一个帝王为他挖下的陷阱。而且是明知道是陷阱,你却必须那么一脚踏进去,别无选择。
外面的风雪在一夜肆虐后,仿佛终于安静下来,只不过依旧不见太阳,天是一片昏黄。破庙里光线并不好,只靠着这一堆火才让人心中有几分明亮。
不知道哪里传来寒鸦的声音,呱呱的在这萧条的冬日里响起,让人心里凭空又多了几分凄凉。
沈越手中用两个瓷碗倒来倒去,又对着吹了半响,那热水总算不烫了,这才捧过来,送到了阿烟面前。
阿烟凝视着少年清冷而安静的黑眸,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没说话。
她知道萧正峰其实一直对沈越有所忌讳的,特别是如今,沈越年纪也不小了,十五的少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尴尬的年纪,也只比自己小上两三岁而已。萧正峰对沈越的忌惮,其实很复杂,一句话说不清的。
可是如今,萧正峰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将自己托付给沈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