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请先带路。”
仰头看着刘平江微红的眼眶,刘昌咬了咬牙,想起方才先生的称呼,到底没有再隔在两人之间,闷声向刘拂道:“先生,我先去烧水。”
说罢便提起袍子,转身就跑。
直至跑到屋前,刘昌才回头望了一眼雪中的二人,心中莫名而来的郁郁连自己都不晓得是从何而来。
望着刘昌跑远的背景,刘拂微愣后摇头失笑。
直刺面颊的寒风突然停歇,刘拂回头,正望进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的刘平江的眸子里。这一刻,刘平江眼中的情绪都未曾被她看进眼中,她心头浮现的,是多年前在金陵的大街上,于夜间为她挡住彻骨寒意的周行。
“云浮,这些年你还好么?”
对于他不远不近的距离,刘拂并未多言,直接默认了:“挺好,有吃有住,有书有茶。还要多谢兄长,不然此时,我或许在不知哪户人家做西席呢。”
她装作看不见刘平江窘迫的模样,真心实意地向对方道谢。
当年初来京城时,刘拂是做好了借着蒋存中举的风光与自己在晋江书院附学的资格,待今年春闱后出来办个书塾,专收贫寒学子与官宦子弟。一是能知晓朝中变故,而是能扶些用得着的人才——非达官显贵,不会知晓蒋存之事;非草芥寒门,绝不会将子弟交托给她这个连功名都无的先生。
一开始就能在晋江书院做先生,是她从未想过的好事。
两人相对无言,安静地向前走去,此时风已小了,只能听到落雪簌簌与他们踩过雪地的咯吱声。
快到院门时,刘拂先一步打破了僵局:“我的近况,想必山长间或与你说过……”
“我从未想过监视你的行踪!”刘平江急急打断,满面焦急,“兰、云浮,我知晓你心中怨言,只盼能用我终身尽力偿还于你,你万不要多想……”
不过是一句有口无心的话,刘拂全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是你想多了。”她想了想,抬手拍了拍对方肩头,“我是真心谢你,从方才见你时我便知晓,若你有意干涉,绝不会两年间一面不露。”
“我信得过兄长的人品。”
她手下带着温热体温的单薄肩膀,几不可查的颤了颤。
“拂儿。”刘平江试探着轻声唤着,看刘拂没反对,脸上不可抑制地挂上喜意,“多谢你。”
“先进屋吧,想来……”刘拂声音微顿,表情有些怪异,“屋中的小公子乃是忠信侯府的小侯爷,亦是姓刘,说来倒是我的本家,待我为你们介绍后,兄长只唤他一声福鹿就是了。”
刘拂刚做自己祖父先生时,心中难免有些窘迫,想了又想,到底想出这么个称呼。
数十年后,当忠信侯府嫡支只剩下一个人时,也只剩下已故老侯爷的小孙儿记得,她的祖父曾有这么个.乳.名。
“那倒是巧。”刘平江神色轻松许多,并未发现刘拂的奇怪之处,轻笑道,“方才见他十分维护你,可见是真心爱戴你这个先生。”
刘拂闻言,只得干笑相应。
***
两人进屋后,刘昌果真烹好热茶。
茶香清淡,乃是这院中供给学生解渴的常备品,而非她的珍藏。刘拂轻嗅了嗅,便发现了他不着痕迹的小心思。
她并未揭穿,只含笑向着两人介绍:“福鹿,这是我兄长平江,表字上风,你只唤他一声上风兄就是了。”
“先生的兄长?”刘昌眉梢微挑,竟透出些周行的模样,“先生的兄长,学生不该以长辈礼相待才是么?”
而方才还端方有礼贴心温柔的刘平江,此时也变得针锋相对起来:“小友果真率真可爱。为兄学识不如你家先生,不敢以长辈自居,自然各称各的。”
刘拂不觉失笑。将莫名其妙对上的两人一左一右按进位子里,又满斟了两杯茶塞进他们手中后,刘拂才回望刘平江,仔细问道:“兄长上京,可是为了赴考?”
刘平江眸子一亮,喜上眉梢无法遮掩:“你还惦记着。”
眼见刘昌轻哼一声又要再起,不过随口一问兀自尴尬的刘拂忙接话道:“既如此,不如知会山长一声,入书院附学的好。”
刘昌按不下心头无明业火,插话道:“怕先生忘了,咱们今年多招了许多人,学舍已满了。”
刘平江却没知难而退:“那怕是要麻烦师祖了。”他对着刘昌朗然一笑,“亏得小友提醒,不然我若一口回绝了师祖,再在外面赁房,怕是要惹得老人家伤怀。”
刘拂看着二人,想起未来几个月的日子,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三人插科打诨斗嘴喝茶间,刘拂突地听到外面簌簌作响。
她脊背微紧,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人从身后揽抱了个正着。那人有力的双臂环绕在刘拂的肩头脖颈,看似紧绷的肌肉,却轻飘飘地不敢施与一丝力道。
“……阿拂……”
“竖子猖狂!快快放手!”
“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场面一时十分尴尬
第126章 阿拂
刘拂垂眸, 视线下移,正对上一双布满了伤疤的手。
便是知晓蒋存此行艰难,刘拂见此也忍不住心酸难过。
她虽曾作为监军上过战场,却一直端坐帅帐之中, 被左右护卫着安危, 从未见过真正尸横遍野的战场, 无法想象出蒋存到底遭受了多少磨难。
只这一双手,便让刘拂将近两年的惦念与千言万语凝成的问询全堵在了嗓子眼里。
那番英名的背后,绝非世人所想的一帆风顺。
从无败绩的蒋少将军满身伤痕, 全在史书没有记载的细枝末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