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拂摇头,嘱咐道:“骄儿, 你与小晚去厨下要几壶热水, 再寻身学子衫来。”
见她避而不答, 望日骄就已明白其中的事不是她能问的,在与周行等人点头示意后,便拉着陈小晚出屋。
在望日骄离开后, 仍目不转睛看着望日骄离开方向的陈秙被刘拂踹了一脚:“还不去帮着抬水?”
“先生, 那我等同去帮忙了。”
其余学子与护院在确定了刘拂安然无恙后, 十分有眼力见地一同告退,跟在望日骄与陈秙身后离开。
至于他们走后, 是否与那三人一同去了厨下,就不得而知了。
门扉轻轻阖上, 脚步声渐渐远去,室内只剩下相对无言的刘拂与周行, 与躺在床榻上双眉紧皱如陷梦魇般的蒋存。
刘拂撩袍坐在床边, 看了许久后, 终于忍不住伸手, 试图用指尖抚平蒋存似锁着万般愁绪的眉心。
当微凉的手指碰触到滚烫的额头后,双眸紧闭的蒋存似是舒缓了许多,但看他两颊微微鼓起的样子,便知是下意识忍住了所有可能会外露的情绪。
经此联想到蒋存可能经历的一切, 刘拂心头酸痛,只觉一口恶气憋在胸间。
建平五十七年初春时节的北蛮入侵,并未如史书记载的那般发生。世间仅有刘拂知晓,这场不知因何消弭于无形的大战,是北蛮小王子与安王勾结后的结果。熟知历史的刘拂却不敢去推测,改变这一切的原因,是否跟她入书院教书前,与山长薛怀义的那番彻谈有关。
当年她尽数江南异事,将矛头全部指向安王时,确实存着借山长之口上达天听的目的。
但刘拂无论如何都未想到,她的横插一脚,会改变了蒋存的人生。
北蛮刑讯的手段向来直来直去,只盼她的二哥能挺过这一关,不然她才真是万死难赎己过。
大延可以没有刘云浮,却不能没有蒋少将军。
刘拂撑在床上的五指不由自主地收紧,将柔软的被褥攥成一团。
“阿拂,这不是你的过错。”
一直呆立的周行上前,用手覆在刘拂的手背上,用最轻柔的动作一点一点掰开她的手指,紧紧攥在掌心当中。
这样迷茫无措的刘拂,是相识多年以来周行从未见过的。
“阿拂,阿存命中注定有此一劫,绝非因你之故。”周行犹豫片刻,抬手轻轻揽住刘拂肩头,将她带入怀中。
他凝望着床榻上的好友,心中难过不亚于刘拂,微哑的声音却镇定非常,不带一丝迟疑:“你放心,阿存一定会挺过去的。”
此时亲密非常的举动,并非为了在心上人最慌乱的时候趁虚而入博得好感,而是为了给彼此一个依靠,一点力量。
周行却不晓得,自己的安抚其实起了反作用。
坐在床榻上的刘拂闻言微愣,绷紧的肩头轻颤着将力气泄在身后的周行身上。
这样的亲近使得毫无准备的周行如在梦中,只是不等他沉浸于期盼多年的亲密当中,就已反应过来事有不对,周行急问道:“阿拂?”
刘拂摇头,紧攥着周行的手,阻止了他绕到前方的动作。
“你莫动,我无事的。”
刘拂苦笑一声,望着因她撤开了手而再次双眉紧皱的蒋存。
从半年前未能听到北蛮入侵的消息后,刘拂就陷入了给自己设下的纠结当中。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设想,若没有她当年的一句话而带来这样的局面,那在三万阵亡的边疆将士与蒋存之间,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按着她的推算,因着这次北蛮突袭而造成的惨重伤亡,大延的士气一直十分低落,直到多年后蒋少将军横空出世连连胜仗,大延的军人在面对北蛮时才有了底气与战意。
一将功成万骨枯,直到看到这样的蒋存,刘拂才清楚自己心中的后悔。
如能再有一次选择,她定会暂时瞒下一切,用那三万人去换蒋存安然。
当舍则舍,当断则断。可惜已无从头再来的机会。
为将帅者,一怕没有征战的勇气,二怕失了审时度势的理智。现下的蒋存眼看着傲骨犹存,但已杀红了眼睛,丁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失了常态。
想起当年监军时,在一场大战后见到的军中种种,刘拂眼帘紧闭,不愿再想,又不能不想。
在厮杀过后无法回归本心的情况比比皆是,有些人渐渐走了出来,有些人自此一蹶不振或远离人群或庸碌度日。
蒋存决不能如此。
大延决不能没有武威将军府少将军。
眼前滑过无数血肉狰狞的场景,刘拂只觉与周行交握的手心里满是黏腻的汗水。
周行似是感受到她的情绪,静静立在那里做她的倚靠。
不知过了一瞬还是许久,刘拂才重新坐直身子:“稍后大夫便到了,好赖让他先看看二哥颈后的伤……咱们先替他擦洗擦洗换身衣裳,以免回府后将军忧心。”
话音刚落,门外就已响起陈秙敲门的声音。
按下欲要起身的刘拂,周行走到门边接过热水与新备下的干净巾帕,将陈秙撵走后阖上门扉。
他注水于盆,试过温度后绞了帕子,上前轻声道:“这些事,我来就好。”
与仍陷在沉思当中的刘拂不同,周行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再不复初来寻找蒋存时的急躁。
他的兄弟就在眼前,他的心上人亦在身后,这世间,再无什么好让他急躁的事。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130章 宝剑
小半个时辰后, 站在刘拂门外的不止有请来的大夫,还有被陈小晚唤回的陈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