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圣人,也不会那样妇人之仁,顾虑良多。可是到现在,赵煊不确定了。他或许,真的错了,不该做了那么多错事,不该算计了那些人命。可是,要是报应也该报应到他头上,为何,为何要牵连到他最爱的人身上。
小鸢打起帘子,端着一只铜盆进来,里头是方才才盛进去的温水。
见王爷安静地坐在床边,再看看脚边还没能及时打扫的碎片,就好像昨晚那个暴虐的人不是他一般。
没有犹豫,小鸢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跪在地上,将铜盆举国头顶:“王爷,姑娘一个晚上没有擦身子了。”
小鸢昨儿也听到了太医的话,眼下,天快明了,姑娘仍旧没有醒来的动静,她也不抱什么希望了。只盼着,姑娘走得时候也能干干净净,如同往日一样。
赵煊没有动,道:“放着吧。”
“是。”小鸢将铜盆放到床边的小凳上,而后默默地退下。
静了静,赵煊瞥了那铜盆一眼,缓缓掀开被子。他自是不愿让别人碰阿黎的。
昨儿到现在,阿黎仍是和衣而卧,只脱了外头的衣裳。赵煊拧干了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又擦了擦手。
目光下滑,忽然顿住了,停在阿黎的腰侧。
他伸手,揭开阿黎腰上的荷包,确切地说,是个锦囊。白底金边,做工朴素。赵煊记得,这东西是阿黎从她自己的小匣子里取出来的,时不时地会挂在身上,宝贝得很,轻易不会让别人碰。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赵煊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锦囊。
里头只有一颗丹药,他捏在手中,仔细地看着。黑色的,指甲大小,凑近嗅来,仿佛还能闻到一股檀香味。赵煊忽然想到徐太医所言,天材地宝,气丹妙药,这,这是不是……
虽然知道这想法荒谬得很,但赵煊仍抑制不住地想试一试。
他不知道阿黎是从哪里得来这颗丹药,亦不知道这颗药究竟是治什么的,有没有用。可既然被阿黎这样宝贝的放着,一定有它的用处。没有比这个更坏的结果了不是么?万一这真的是灵药呢,赵煊眼中露出一丝希冀,转头深深地看着阿黎。
他转身,从桌上取过杯子,就着水,强硬地让阿黎吞了药。
想象之中的奇景没有发生,阿黎仍然躺在那儿,没有声息,仿佛永远也不会醒来一般。赵煊定定地坐着,眼神一错不错,生怕耽误了片刻,没有看到阿黎睁眼的瞬间。
他等了又等,床上的人却仍旧闭着眼睛,毫无动静,叫人绝望。
赵煊眼神恍惚。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有人在门外唤了一声,似乎是李全吧,他也分不清了。赵煊连说话也不想说了。
屋子的门忽然从外头打开,李全神情凝重地闯进来,直接冲到赵煊跟前。
“出去。”赵煊头也没抬。
李全诧异地抬起头,却没有动作。
“王爷恕罪,属下有要事禀报。”他知道此刻不能多话,只得捡要紧的说,道,“诚如王爷所料,张太师果真忍不住了,昨儿晚上集结了京城内外近三成的兵力,预备今日早朝行谋反一事。眼下,张家人已经带兵围住了皇宫,还请王爷示下!”
虽然先帝已经去了,可这天下,依旧是赵家的。即便张太师事成,也仍旧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
“终于……”赵煊眼神一暗,思索了稍许,道:“我知道了,按计划行事,即刻动手。”
李全却忽然抬起了头:“王爷,张太师的人可是都已经围住了王府了。”
赵煊冷笑道:“区区蟊贼而已,不足为惧。怎么,这等小事还需本王亲自动手不成?”
李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张太师的人确实不足为惧,实际上,王爷早就已经谋算好了,这一步一步,皆没有出乎他们的预料。张太师终于按捺不住,想要逼宫,这正是一举歼灭张家的好时机。在李全想来,今日本该是王爷带兵,将张太师一派一网打尽的时候,怎得,怎得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李全看向床上那位阿黎姑娘,一时间复杂无比。
是因为她么,这位阿黎姑娘。
若是可以,他真想现在就一剑结果了她,与其这样半死不活地躺着,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她死了,王爷也能死心了。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
李全仍是不甘心,这盘棋,从西北那场战事起便开始步子。为了这一天,他们废了多少心力。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怎么能少了王爷。李全忍住了质问,因他还记得,王爷是他的主子,故而只按捺道:“王爷,还望您以大局为重,带兵入宫。属下等再细心,难保不会有疏漏,这等危急存亡关头,还需王爷您亲自坐镇,直入朝堂,将张家一脉全部那些,届时……”
赵煊挥了挥手,打断道:“张家成不了气候,京中余下七成兵力,对付张家的三成,绰绰有余了。孙将军早已准备着了,一旦知道了消息,会立即带兵与你们会合,诛杀张太师之余。”
“可孙将军不是皇家人!”也不是王爷您啊。
这头功,只有落到了他们王爷身上,一切才能顺理成章,李全觉得自己这会儿已经魔怔了,可他都是为了王爷,为了大业着想。
赵煊讽刺一笑:“是不是皇家人,有什么要紧得呢。”
“王爷三思!”
“行了,你太吵了。”赵煊责备了一句,又看了一眼阿黎,见她好像没有被吵到,这才放了心,遂小声吩咐道:“你和王安去和孙将军汇合,务必在今儿早朝中将张家一派的余孽全部诛……全部拿下吧。是死是流,待本王与秦太傅、薛太保几人商议了再定。”赵煊改了口。
李全虽不理解,但仍旧选择听从。他见王爷是铁了心不愿离开这屋子,也只能憋着气出去了。李全与王安一般,跟着王爷走南闯北,忠心不二,从未有过私心。他所期盼的,便是王爷能得偿所愿,伟业可成。可如今这局面,他是真的心有不甘。为了王爷而不甘。倘若王爷肯带兵进宫,杀了张太师,届时,王爷的名声定会响彻朝野,再无反对之声。
可这注定是不可能的了。李全叹了一口气,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罢了罢了,左右这阿黎姑娘也活不过今儿了。
才转了身,李全忽又停住:“王爷,您这样,如何对得起追随你的将士?”
“我不过是没有亲自去诛杀张太师,便就对不起追随我的将士了?”赵煊反问一句,冷笑道,“莫说今日注定能胜,便是败了,我也一样能让他们加官进爵、从容而退!”这是赵煊的自信,也是他当日给出的承若。赵煊不会叫他们白白跟着自己,白白追随自己,该给的,他一样不会少。
“王爷!”李全死握着拳头,“唯一的变数便是这位阿黎姑娘了,若是没有她——”
“闭嘴!”赵煊转过身,目光森然,“出去。”
李全闭上了眼睛,终是出去了。将士能加官进爵,能衣锦还乡,可是王爷呢,失去了这次拿得首功的机会,下一次,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秦太傅、薛太保,这些老臣,想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看着王爷登上大位的。
他们有兵,可却堵不住悠悠众口。
若是王爷当真没有心思就罢了,可如今都有了,却又为了一个女人……
皇宫之内,张太师带来的兵将早已将前朝后宫都制住了。早朝之上,以秦太傅未守的老臣、清流、皇亲国戚们,俱是愤然地看着张太师,看着他拿出了传闻之中的传国玉玺,看着他一步步坐向了龙椅,却敢怒而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