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相气得再拍书案:“胡闹!胡闹!快去找呀!”
贺霖鸿赶快退出书房,正好避开父亲追问六个月后的婚事到底是什么安排。他派人出去寻找贺雪鸿的车驾,到了下午,贺雪鸿回来了,大家这才放心。
贺相心中轻松又郁闷!轻松的是,凌大小姐果然顾忌着勇王的面子,来人根本没想害贺家。凌大小姐说的那些有关朝堂的话,就是为了给贺府提个醒,看来不会去做的。郁闷的是,贺家把这么个厉害媳妇给弄丢了!凌大小姐不住府中,就是等着六个月后一纸休书了。他现在只能等着贺云鸿病好,与勇王去好好说说,把误会什么的解释清楚,让婚事不显山不露水地过去。
贺雪鸿回到家中,告诉了赵氏自己被云山寨绑架的事,赵氏吓得大哭——后怕不已!她自己还支持了贺老夫人说要杀了那个女子的话呢!那天听凌大小姐在院子里威胁没觉得什么,可夫君竟然被绑,这真太恐怖了!姚氏若是真的动手害凌大小姐,那边真会报复。这日子可怎么过呀!难怪人说宁惹君子不惹小人!自己去招惹那个山大王干嘛呀!她告诫自己无论心里多恨那个山大王,可表面千万别随便说什么坏话了,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本来以为没事了,可是贺云鸿的贴身丫鬟绿茗哭哭啼啼地来报,说贺云鸿一直睡着,没醒过来。贺府又是一阵忙乱,请了几个郎中来,都说肝气郁结,心力交瘁,要好好静养,睡就让他睡吧。
结果贺云鸿一口气睡了四天四夜,中间只起来喝粥和方便,等到他睁开眼睛完全清醒了,原来风姿俊美的贺三郎简直跟骷髅差不多了,瘦得皮包骨。贺府自然又投入了给贺三郎补养的战斗中。
贺老夫人当然又卧病不起,只是这次,贺相不像过去那样日日探望,而是不闻不问,宿在了外院。
儿子儿媳们都直接或者间接听过贺相夫妇的那次吵架,知道那日姚氏说的话伤了贺相。这么多年,贺相对姚氏一直宠着,就是顾念着当初姚家的帮助,可是一下挑明了,那份情就淡了许多,老夫妇不怎么说话了。
这事太关乎贺相的颜面,小辈们别说劝,提都不能再提。赵氏和罗氏天天去姚氏面前侍病,贺雪鸿贺霖鸿去帮着贺相办事。
正赶上年关,朝中的事,府里的事,纷纭杂乱,其他人也觉得被扒了一层皮一般。好在年后封印,贺云鸿正好能多休息休息,也算是幸运。
第41章 病后
梁成拿回了和离书,凌欣在上面签了名,按了手印,然后交给梁成收着,她心中,与贺家三郎的婚姻,正式结束了。
凌欣的确感到失落:她连洞房都没有,就已经成了个离婚女子。
可这种难受,远远没有超过自己前世对亲生父母的那种失望感!与那个巨大的刀口相比较,这个伤口,简直就是个小小的擦痕——生出自己的母亲都能把自己放弃了,那么与自己没有任何骨肉关联的贺云鸿,不接受自己,又有什么可大呼小叫的?
她已经经历过了最痛最深刻的分离,其他的分手,对于她而言,都轻而易举!
那些研究说被父母伤害过的孩子们会无情,其实不是没有情,只是没有深情而已。稍微一疼,就不再往前走了:既然注定失败,何须要自取其辱?
所以她没有丝毫后悔!贺府乱成那样!贺老夫人心怀恶意,还想要调教自己,给贺云鸿抬通房?!贺大夫人睚眦必报,竟公然栽赃!贺云鸿从目睹安国侯对自己的辱骂开始,就从来没有维护过自己!那样的家庭,她不离开才是疯了!
她的确动过心,可一击不中,就要马上全身而退!不要死缠烂打。越早忘掉,越早过去!
掩饰失败的最好借口,自然是“我其实不曾那么认真”。
对贺云鸿的情感,该是很浅很薄,一望之下的好感,自己幻想出来的那些场景,不算是正常的爱情!她与他从来没有过什么相互的了解,他既然对她无感,她也不必对他再关注!她的生命里,这个人的存在,属于奢侈品,而不是必需品。她真正的爱情,其实并没有开始。这次婚姻并没有改变她!她还是她!后面的日子,过得像以前一样就行了。
恰好凌欣在诚心玉店后面住着,真的如同回了山寨,一天到晚,被一群青少年们围着。梁成不会将贺府的细节告诉大家,以免有人随口说出去,只说姐姐在贺府住得不习惯,先回娘家住住,以后再说——但即使这,也是秘密,谁也不许说!
青少年们自然听从,京城虽然热闹,可他们这帮山里人总觉得不能完全适应。有凌欣在这里坐镇,大家觉得心里有底。
玉店后面,每天早上一大伙子人一同练武,然后热闹地用餐。饭后,凌欣就将那些山寨少年们打发到京城各处去办事,有的去买朝廷的抵报,有的去了解玉器行情,有的去调查紧俏物品。大年关的,凌欣还让人去城外采买了爆竹,准备好好放一通。想到几个月后就要回程,凌欣让人去找沿途的风物志,了解些风土人情,看看从京城买些什么东西,可以一路卖过去……
并不是她想赚钱,其实她是闲得。她不愿上街,以免被人认出来,和贺府惹上关系。那时在勇王府,有姜氏陪着,这里,玉店后面就那么八九个院落,几天也都熟悉了,只能靠指使人找事干。
想到自己婚前设想的改善精神生活的那些事,凌欣觉得不能因为婚事没了,就放弃了完善自己。就是无法给谁惊喜了,难道就不学习了?凌欣决定学乐器!她让人给她买了笛子,开始学习吹奏。虽然这与她前世学的西式长笛不同,可吹奏乐都有相通之处,她很快就能吹出声音来了。小院里常常传出破碎的呼哨声,山寨的少年们全争着往外跑,说留在那里就会不停地去厕所……
梁成认为这是姐姐心中愁闷,需要排解,就去找了个乐坊的师傅来,教凌欣吹笛。于是凌欣有了每日的功课,她毕竟有前世的基础,很快就能吹出个调子,大家总算不用再受厕所号角的荼毒,可是凌欣一个小曲子能吹上几十乃至上百遍,听得众人耳朵起茧子。不久,院落里的青少年们进进出出都吹着口哨,还都是一个调子……
贺云鸿终于能起身行走了,年关到了,各部衙门封印过年,他不用去上朝办公,每日只被人扶着在府中走走。过去步履飘逸的贺三公子,病愈后的步伐迟缓,满面于思。
这天,雨石扶着贺云鸿在园子里漫步。贺云鸿竟然走向了那作为他“新房”的旧院子,雨石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只能偷偷看贺云鸿的脸色。贺云鸿走到远远能看到院子的地方,雨石咳了一声,贺云鸿抬了下头,看了远处的院子一眼,马上转了身,像是不愿面对一个不快的记忆。
雨石暗暗松了口气——府中谁不知道,三公子的婚事闹腾得贺府上下不宁,三公子为此大病一场,此时不该让三公子看到有关这件婚事的东西才好……可接着,他发现贺云鸿走的方向好像是去清芬院,雨石提着心,小心地问:“公子累了吧?我扶公子回去吧?”
贺云鸿不回答,一直走到了能看到清芬院的地方才停了脚步。
清芬院已经没人住了,因为凌欣的嫁妆还在里面,门口有个百无聊赖的婆子守着。
贺云鸿遥望自己曾经驻足过的假山石旁,思绪如潮……
事情发生得太快!成亲第一日,婚礼简陋,自己冷落了她的洞房,次日认亲,母亲不接茶,凌大小姐就摔了茶盘,将母亲气昏在地。二哥出面定了休书,但是听二哥的意思,好像不是最后的结局。三日回门,自己病了,刚清醒些,就听到清芬院被围,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凌大小姐刀上见血,母亲动了杀心,凌大小姐明陈利害,玉帛成干戈。梁寨主登门,责问自己怎么能用他给的礼物来诬陷他的姐姐,凌大小姐一定觉得自己无耻卑鄙,婚事覆水难收,自己写下了和离书……
一件件,迅雷不及掩耳,他明明知道全过程,可还是下意识地一次次自问:事情是怎么走到了这一步?!这种结局,完全出乎他婚前所有的预料!
他大病睡醒,又跳出了婚事的纠葛,想明白了许多事。他像是站在了几个世界的中间,将各方看得清清楚楚。
母亲那边,他早就理解了她的愤怨和不满——她身出权贵,又是左相之妻,自觉重要。十来年了,母亲因为心疾,多在后宅静养,不与外人往来。尤其朝事有变,太子理政之后,大家刻意将贺家的失势瞒着母亲,怕她日夜担忧,有损康健。父亲当年借母亲娘家的帮助,踏入仕途,为报恩情,三十余年对母亲完全容让,母亲要山得山,要水得水,没有了顾忌。赐婚一下,母亲愤慨难当,加之孙氏传播的对方不敬长辈的名声,母亲决意要将一腔怒火发泄在那个女子身上,甚至激烈到宁可不办心爱儿子的喜事,也要让那个山大王俯首。……
贺云鸿露出一丝苦笑——这件婚事,由一生拘在后宅、见识有限的母亲定了基调,可是全府上下,都直接或者间接地支持了她,可谓万众一心——
大家都看不起那个山大王!
尤其是自己。
他对这件婚事何其不甘哪!他见过潘大小姐,那个所谓美貌才华双全的女子,他都不曾动心,这个山大王他怎能看上眼?他想起了她那张蠢猪脸,他知道她长什么样!
金殿赐婚后,他立刻就沦为了人们的笑柄!那些在市井上听到的嘲讽!那些恶意的中伤!他愁闷的心绪……
他叫她山大王,女保镖,他骂她不尊长辈……
即使他隐约还记得十年前,她身无钱财,旁无亲故,带着她八岁的弟弟远上云山落草。即使他知道十年后,她又穿过千军万马,将勇王和残兵从孤峰上领了下来。但他刻意忽视了这其中的胆略,以为这不过是草莽之勇!
他连自己自幼的好友都不再信任,以为他真的是如母亲说的,拿自己这个探花郎去报他的深恩!
他可以说,是因对母亲孝顺,才听任母亲简办了自己的婚事,答应不洞房,同意母亲去调教自己过门的妻子……
他还可以说,婚后认亲,凌大小姐的脾气太过暴烈,与母亲互不相让,他才对她十分不满!他对母亲至孝,所以才不会原谅她对母亲的伤害!他不想去接触她!二哥出面与她谈判,追出府去求她回来,帮着她搬家,自己只想躲得远远的!
在勇王府,他愧对梁寨主,可是回到府中,却没承认那簪子是梁寨主给的。他可以说,是怕麻烦,但其中何尝没有些许顾虑——若是说簪子是梁寨主的,他是不是得去说服大家,为自己开脱,免得大家看不起他——竟然珍惜一个土匪,山大王的弟弟,给他的礼物!勇王的礼物,好听多了……
他可以说,他感念母亲这么多年对自己细致入微的照料,不愿父亲出口责备她,可是母亲对凌大小姐信口辱骂,自己却听之任之,因为作为儿子,他要尊重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