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凌欣的线性式思维,人家不来见她,也不说让她去见,那么只有一个结论——对方不想见她!
凌欣觉得喉中一阵阵地难受:两个人在信中连婚事都说了,他临离开城的那封信,更是明确地说见面要结连理,可现在蒋旭图竟然避而不见!这是要说话不算数了吗?!……
她心中充满了负面思维。她知道,以这个世间的标准,她作为女子的名节算是彻底完了。什么温柔恭俭让,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在众人眼中,她大概是个母大虫。她与蒋旭图通信,以为他的境界很高,该不这么世俗,难道他现在见自己这么抛头露面,受不了了?
凌欣想起孤独客说的,有些书生就靠笔墨去欺骗女子的心,心里像被扎透了一样的痛——蒋旭图过去是在骗自己的心吗?可是他骗自己的心干什么用呢?!自己有钱有势吗?自己与勇王有交情,蒋旭图想借此得勇王重视?可是如果这样,蒋旭图更该来见自己呀!与自己成婚,不就行了吗?……
或是蒋旭图因为自己营救了贺云鸿而不满?他让自己不要救贺云鸿,可那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吗?自己有能力去救,也不会有太大危险,于道义于勇王的人情,都不能袖手,为何不去做?他是因为自己没听他的话而生气了?还是因为贺云鸿到底是自己的前夫,他嫉妒了?但自己那么做何尝不是为了将裕隆帝诱出宫来,免得他在宫中仗着郑昔,负隅顽抗。让他在宫墙外与带兵回来的勇王相见,可以彻底孤立他,也可加速他的心理崩溃。……这些,蒋旭图是个谋士,事后一看就该明白呀!或者是蒋旭图知道自己去探了监什么的……
凌欣摇头——蒋旭图才与勇王回城,谁会对他去嚼这舌头?有谁知道自己和蒋旭图的关系?那时在监中,自己身边是杜轩孤独客,牢房外的韩长庚,他们都不知道蒋旭图是谁……
蒋旭图会不会是贺云鸿?就与柴瑞的关系而言,真有可能……可是接着凌欣就严厉地否定了自己这种异想天开的猜测!蒋旭图是个宽厚兄长,跟贺云鸿一点点相似之处都没有!自己因为看到贺云鸿受刑后的样子,没放下心,才造成了这种重叠!千万要不得!这么想的话,是一种心理上的出轨!……
她纠结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她算是明白了那些八十多岁拿着家产去买爱情的老头子的情感了:爱情到来之时,人不管多大,一下就能将被打回幼儿园,变成一个完全没有了安全感的孩子。
可是,凌欣又自信能看出那些文字中所含的情谊!那些话,不是想骗人就能说出来的。对自己所思所想的应答,那么合拍那么贴切,那是需要人用心去体会的。要骗人的人,读不了那么深,不会体会那么细!
她决定汲取贺家的教训,这次,就是与蒋旭图不行了,也要真的好合好散,彻底了解对方的想法,将事情讲清楚!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凌欣知道自己负担感太重。她不是那种亏欠了别人自己根本感觉不到,或者感到了,也觉得无所谓的人。她心中其实很计较,不喜欢占便宜,一旦觉得自己欠了什么,只有还了才心安。
她必须写封回信,不然她一天都得为这事分心!她沮丧地叹息,去找了笔墨,在桌前铺开纸,给蒋旭图写信:“兄长如唔,知道兄长受伤我万分焦急!我真想去探望兄长,我懂得些护理常识,也许能照顾兄长。”
凌欣停下笔,好好地组织词句,慢慢地写道:“可我尊重兄长的决定,兄长不让我去见兄长,一定有兄长的考虑,我无权质疑。”这就是疏远和客气了。凌欣的眼里有了泪意,她写下:“我不能忘记兄长与我的通信,但若是兄长另有考虑,我也不会责怪兄长,惟祝兄长能婚姻美满幸福。我虽然与兄长在信中相谈甚欢,但在生活里,我急躁强硬,作为女子,很不稳重,更谈不上温柔,的确不是一个好妻子的人选,我自己也明白。”
这就是杜轩过去常对自己说的“言语不柔姻缘不美”的意思吧?自己太过强势,没有人能受得了,连信中对自己温和迁就的蒋旭图也不理自己了……凌欣忙压抑住自己的伤感,研了一会儿墨,继续写:“我后日就要出城,不知道我能否归来,可即使我不回来了,兄长也不要难过。”忽然,她想起了她进城后接到的蒋旭图那封信,那信中,就这种告别的语气,平淡中带着恋恋不舍,看来蒋旭图那时以为他回不来了……
凌欣眼睛一阵模糊——他们两个人的心思感觉和表达都那么相似!怎么能不见面呢?!
凌欣继续写道:“我相信,死亡不是终结,而是另一个开始。我并不后悔我的选择,有时人到了一个位置上,就必须要做自己能做的事,何况,这也是我喜欢干的。”
她还得去演武场和爆竹作坊,时间不能花费太多,凌欣结尾道:“愿兄长好好养伤,我不能尽微薄之力,心中甚憾。无论日后会发生什么,兄长给过我极大的安慰和鼓励,让我曾经觉得人生并不孤独,为了这些温暖,就像我以前说过的,我会对兄长一直心存感激。欣妹草笔。”
是的,那时蒋旭图言辞温和,她就轻易地开始与他深谈,那不是直爽和草率,是孤独和失意!蒋旭图用无数温存的文字托住了她下坠的心,如果这是她最后一封信,她希望他再读到一次谢意——就让这段虚幻的感情终结在一如往昔的美好言辞中吧。
第86章 备战
贺霖鸿在几个木匠作坊里又巡查了一夜,实在熬不住了,他已经三天两夜没有睡觉,看着天亮了,他所在的作坊离勇王府不远,就回了勇王府。他一口气跑进了罗氏住的偏房里,一头扎在了床上。罗氏听婆子来报忙从姚氏的主房跑过来,发现贺霖鸿躺在床上连鞋都没有脱。罗氏给贺霖鸿脱鞋,说着:“你脱下外衣呀,不吃点东西吗?”
贺霖鸿迷糊着:“两个时辰就叫我……两个时辰……”就睡着了。
罗氏叹气,给贺霖鸿盖上了被子,小声说:“什么事呀,这么忙……”
门口传来赵氏的声音:“二弟妹?”
罗氏忙到了门前,赵氏有些尴尬,低声说:“母亲问,二弟是不是带钱回来了……”
罗氏摇头:“他太累了,一回来就睡了,我去看看他衣服里……”说完,就回卧室,去摸贺霖鸿的怀中,倒是摸出了一个袋子,打开看,里面竟然是一堆小金锭和大叠银票,罗氏迟疑了一下,又将袋子塞回了贺霖鸿的怀里,贺霖鸿浑然无觉,罗氏又给他盖好被,走出来,对赵氏说:“还是等他醒来吧,他只想睡两个时辰。”
赵氏点了下头,转身要走,罗氏轻声说:“大嫂帮我对母亲说一声,我在这里等相公醒了再过去。”
赵氏眼里泪光一闪,又点头,罗氏忙问:“大嫂,两个孩儿好吗?”
赵氏连连点头:“他们很好很好……多谢二弟妹。”低头走了。
罗氏关了房门,走到卧室门口,里面传来了贺霖鸿的鼾声,她就在卧室外坐了,呆呆地听着。可是不一会儿,又听有人轻轻地敲门,罗氏又站了起来,开门,见是赵氏,赵氏不敢看罗氏,低声说:“母亲要你过去……我劝过了……”
罗氏一直对姚氏顺和,可此时,却生出一种怨意来,她咽了下吐沫,说道:“我现在……不过去了……就两个时辰,等相公醒了我就过去……钱的事,他一醒,我就问问。”
赵氏迟疑了片刻,没抬头,又离开了。
罗氏再次关了门,站在门边,心狂跳,手都有些发颤。她自从嫁过来,对这个婆婆一直恭敬有礼,尤其是一年无孕之后,这些年更是抬不起头来。这是她头一次驳了婆婆的要求,罗氏的感觉很不妙。
果然,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罗氏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刚刚有人拍门,罗氏就忙打开了门。姚氏站在门外的院落里,赵氏在门边,赵氏一见罗氏开门,低声说:“弟妹!这是在勇王府……”
罗氏对姚氏行礼:“母亲……”
姚氏问道:“让二郎出来!”
罗氏弯身:“二郎刚睡了……”
姚氏冷笑了:“睡了?!他回来竟然不见父母,直接去睡觉?!还讲不讲礼数?懂不懂规矩?这光天化日的,你想干什么?!”她本来就对贺霖鸿生了气,让他滚,可她一直等着钱,来打赏这些做事拖拉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们!但他回来竟然不来见她赔罪!看来把她说的事也早忘了!他这个儿媳妇也不听唤来见,真是反了天了!这还得了?!
罗氏眼睛里噙了泪:“母亲,二郎实在劳累……”
姚氏打断:“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没法生养,就凭着张脸拈酸吃醋!你让别人听听,谁家的媳妇七年后生不出孩子还不让夫君抬妾?!你还骗人!倒卖光了家产!现在报应来了吧?!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就更不要颜面了吧?”她真烦死这个媳妇了!原来是个花瓶,骗她!变得这么难看!现在敢不听话了!在这里骂骂她正好坏了她的名声,日后好休了她。
罗氏哭了:“母亲……”
赵氏也流泪:“母亲!二弟妹一向孝顺……”
姚氏法令全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叫什么孝顺?我早该休了她!”
罗氏哭着,但是哽咽着说:“母亲……若是说休弃,必须是我的夫君才行……”
姚氏叫:“你让他出来!出来!我看他敢不听我的?!”
贺霖鸿睡得死过去了,打雷都听不见。
姚氏以为贺霖鸿心虚,躲在屋子里不出来,更加气壮,指着罗氏道:“你给我滚回你的娘家去!”她对赵氏说:“去给罗家送信,让他们来接人!这么个不生养的媳妇,败光了家产,又不敬公婆,我们贺家可要不起!”
赵氏哭着劝:“母亲,岂能如此?二弟妹与贺家共过患难……”
罗氏那时为了不让贺霖鸿休她,使劲闹腾过,此时闻言哭着摇头:“我不回去,死,我也要死在我夫君的身边!”
姚氏骂道:“你夫君赌掉了家产!我还没跟他算这个账!让他把那些钱都找回来!”
罗氏哭泣着:“母亲,那些家产有何用?就是还在,不也被抄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