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跪坐在一旁支着头郁闷,他们怎么就知道她要找来?
“还得说是你大哥了解你,他说至多十日左右,那倔驴就得从京城来这山沟里了。嘿,还挺准。”戚少杰的腿被白辛握在手里正位,早就疼得龇牙咧嘴,冷汗直冒了,却还是嘴上不闲着地刺激顾长安。
顾长安一眼瞟过去,就见顾长平紧闭着俩眼,好像什么没听到似的。只有白得连点血色都没了的两片嘴唇和止不住颤抖的指尖,不客气地揭露了他装晕的事实。
顾长安从地上爬起来,想挪到他旁边去冷嘲热讽两句,却被旁边固定完戚少杰左腿的白辛给拉住。
“大人,借一步说话。”
俩人往旁边闪了几步,顾长安皱了下眉,问:“怎么?”
“不瞒大人,顾将军伤的可不轻。”白辛边说边斟酌着用词,可转念一想,眼前的这位有时候比汉子还汉子,干脆就不斟酌了,直截了当道,“将军伤了脏腑,断腿上还有箭伤,这崖底潮气重,伤口不易愈合,已经溃烂了。”
“箭伤?”顾长安不自觉拔高了声调,“怎么方才没人说。”
白辛为难地叹了口气,“想必是将军没当回事,只当箭伤和断腿比起来,不值一提。”
顾长安哼了一声,“也不知道谁才是倔驴。”
话是这样说,可心里头到底不是滋味。顾长平在她眼里就像是不会卷刃的长刀,他指到哪里,她就能无所顾忌地冲到哪里,好像这柄利刃总在身侧,就说不出踏实。
可现在呢,他躺在一丛杂草堆里,像个被人打进泥巴里的落魄乞丐,浑身上下连半点傲气都找不着了。
顾长安被浓浓的无力感包裹起来,她醍醐灌顶似的意识到,原来从她离京时的从容到出关时的镇定,再到关外的烦躁,到她找到顾长平时不由自主地想顶撞嘲讽他,其实都是因为她慌了,没底了,所以才会抓过所有东西把真正软弱的顾长安给藏起来。
一直自以为能带兵冲锋陷阵就是成熟标志的顾都尉,忽然觉得,她其实还是没太熟,只是皮儿能吃了,馅儿还生着。
第三十三章 后知后觉
自觉还没太成熟的顾长安帮着从崖上下来的人把伤员一一抬进临时编的绳网里,但怕绳网在半途出现问题,又在各人身上绑好了绳子,这才由上面人把他们一个个拉了上去。
等崖下众人好容易都上去,天早已黑透了。
夜里行路不便,尽管顾长安挂心着顾长平和戚少杰他们的伤势,但也不好冒着再添伤员的风险趁夜回城,当即拍板决定就地休整一宿,次日动身。
这一整日干的都是体力活,尤其留在崖上拉人的那十几个,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打起此起彼伏的呼噜来。
顾长安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跑到给顾长平临时搭的小棚子那去守着。白辛说他因为那道箭伤,其实一直在发热,只是热度不高,所以戚少杰他们照顾他的时候都没留意。
顾长平从见到顾长安之后就好像脱力一样,彻底昏睡过去,中间只朦胧地醒来要了口水喝。他在睡梦里苦大仇深地皱着眉,顾长安在旁边盘膝坐着,按白辛说的穴位给他揉揉按按,白辛说这样能减轻痛感,也不知时不时真的管用,反正揉了总比干坐着强。
顾长安想起小时候,顾长平手把手教她骑马射箭,骑不好就黑着脸一顿臭骂,有时候让她站在毒辣的日头下蹲马步,他去处理军务,等他想起来外头还站个她的时候,顾长安差不多也给晒得中了暑。
老侯爷心疼顾长安,总偷着给她送点烧鸡什么的加餐,顾长安私心里觉得她爹这个将军做的是真不像个将军,难免感觉他跟说书的讲的那样铮铮铁骨的骁勇大将相去甚远,倒像个儒雅书生。
顾长平跟老侯爷就一个唱白脸一个□□脸,把顾长安给拉扯成人。只是老侯爷去的早,后来只剩下唱白脸的顾长平,她那日子自然过得如鲠在喉。等她能把鲠吞下去的时候,偶尔混不吝的性格已经初具规模,在顾长平面前刀枪不入,随他怎么折腾。
顾长安叹出一连串的气,顾长平半迷糊的时候听见他妹子在旁边发着不知道从哪熬出来的愁,心里骂她没出息,无奈实在张不开嘴,脑门又一团浆糊糊着,还没多数落顾长安两句,就又睡着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顾长安才迷瞪了一会儿,等天光彻底铺开,她也睁眼醒了,手脚疲惫却了无睡意。
顾长安这回带来的都是习惯行军的老兵,大伙前一日虽累的人仰马翻,但一觉之后就又活蹦乱跳了。况且他们一出马就把将军给寻着了,这是多大的一喜事,所以个个都跟过年节似的乐呵,早饭凑合啃了几口干粮,就七手八脚抬起顾长平等人回返了。
路上停停走走,这二十来人的队伍回到裕州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了。
因为有报信的先行回城,所以顾长安他们半路上就遇着了前来接应的于茂春。
于茂春大概这么多年也没见顾长平伤成这样过,粗犷的汉子满眼愤恨,顾长安毫不怀疑要是那胡炜在场,于茂春便能举刀给他劈成两半。
但是,胡炜失踪了,还失的很彻底。
从众人视线里消失的胡炜和祁卢成了顾长安心里的一个疙瘩,堵得她难受。回营之后顾长安把白辛扔给顾长平,自己就回营房去了。
她换上长衫,让童生牵来马就直奔韶音坊去了。军中没消息,那就让陌红楼查,明面上找不着的,不表示叶氏暗线也找不着。
就在顾长安出营的时候,刘珩的信也到了,前后一共两封,嚣张跋扈地躺在她营房的几案上。
韶音坊后门虚掩着,顾长安才跳下马,六子就扒着门缝探头探脑地往外瞧,一见是顾长安,立刻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线,喜道:“小的在门边守了好几日,总算等来坊主了。”
顾长安半年不见六子,觉得这小子又高了半头,她甩手把缰绳扔给六子,道:“去把马安顿了,后门就落锁吧,我今儿个住坊里。”
“诶,小的这就去。”六子牵上那匹枣红马往马厩引,他见着顾长安是打心眼有几分高兴,一来是他想央坊主同意他跟着武师父学学拳脚功夫,二来这坊主一来他可总算不用守后门了。
六子乐呵呵牵着马,暗想楼姑真是神了,她咋知道这几日坊主要来,来了还要走后门?
神了的楼姑绷起脸在花厅里翘着二郎腿,上下审视顾长安,见这人讨好地跟她赔笑,气也气不起来,半晌,瞥了眼旁边的圈子,说:“行了,别装了,坐吧。”
“我有点发愁。”顾长安转头看陌红楼,一点也不客气。
“愁什么?你都跑回军营了,还有比这更愁的?”陌红楼斜眼瞪着顾长安,颇有几分训儿子的架势。
“胡炜你知道吧?这人就像土遁了一样,掘地三尺都没把他挖出来。”顾长安郁闷地喝了口茶,心里隐隐地不安。
“哟,你是想央我给你找人啊。”
顾长安伸了个懒腰,“还想央你给弄盆炖羊肉来吃吃。”
“今儿个不回营房了?”陌红楼挑挑眉,“我看你这满脸找不着北的样子,该不会从京城一路来就是赶鸭子上架吧?”
“我这鸭子是自己上架的。”顾长安苦着脸,“我大哥他们都没什么精气神跟我说关外的变故,我只能先抓紧时间找胡炜,两边都不耽搁。”
陌红楼看她捏着眉心,一脸的疲惫,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却是说不出来了,起身拍拍她的肩,“你去歇着吧,我到外头安排下。”